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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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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鄧氏兄妹過來,平煜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熱,李攸卻熱情得跟什麽似的,先是跟鄧安宜敘了好一會舊,後見永安侯府護衛帶得不多,直拍胸脯說既然碰巧一道進京,他跟平煜責無旁貸,這一路上,定會跟鄧安宜彼此關照。

直說了半盞茶功夫,李攸這才意猶未盡地放鄧安宜兄妹回來。

整個過程,鄧文琳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平煜。

鄧安宜餘光瞥見,心裏難免湧出不悅,這傻丫頭什麽都好,就是太過執拗,平煜擺明了對她不上心,她又何苦為了一段年少時的情分,對他念念不忘。

回到永安侯府的車隊,他看著鄧文瑩上了馬車,自己則走到車隊前頭,棄了座騎,上了另一輛馬車。

掀開極厚實的車簾,可以看見車廂裏漆黑如夜,半點光亮都透不進來。

他上車後,從懷中掏出火折,將放於車廂一角的一盞小小琉璃燈點亮,舉到手中,整個車廂登時被照得亮澄澄的。

車座上躺著個女子,雖是暑熱天氣,身上卻包著厚厚棉被,饒是如此,嘴唇仍因寒氣太重而發紫,顯是正生重病,或是受了重傷。

她面容憔悴,眼睛兩旁布滿細細魚尾紋,一眼望去,直如五十許人。可只要仔細分辨五官,依稀可認出她就是那位三日前還光艷照人的左護法。

“我是不是老了很多?”她見鄧安宜進來,掙紮著擡起頭,聲音仿佛斷了的箏弦,嘶啞蒼老。

鄧安宜好整以暇坐在一旁,嘴角噙著一絲笑,殘忍地看著自己一夜老去的同伴。

他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。

左護法死死地盯著鄧安宜看了好一會,終於認命地倒回榻上,看著車頂,臉上透著一層了無生趣的青灰。

“人遲早會老的。”鄧安宜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,半真半假地寬慰道,“想想你已經年輕了這麽多年,夠本了。”

左護法目光陡然暴起,咬牙切齒罵道:“要不是布日古德手下的那群鷹犬將我打成重傷,我怎會被秦門中人給毀了內力?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,枉我二十多年前救過他,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禍害咱們!”

鄧安宜搖搖頭,故作嘆息,“當年我怎麽說的?此人來路不明,救不得。你卻怎麽也不肯聽,如今可算知道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?”

左護法憶起往事,恨得嗓間湧起一股甜腥,一時未壓住,險些咳出來,怕車外人聽見,又硬生生捂著嘴咽回去,漲得臉通紅。

“不過你放心,咱們和布日古德的仇,遲早會一筆一筆算回來。”鄧安宜閑閑撣了撣衣袖上的浮塵,氣定神閑道,“東西,也會一塊不落地回到咱們手裏。”

左護法目光一厲,朝鄧安宜直射過去。

“看來,你已經猜到了。”鄧安宜撇了撇嘴角,從懷中掏出兩塊烏黝黝的物事,“這麽多年來,你這藏東西的習慣還是未改,我不過隨隨便便到你宅子裏一找,就找到了你藏起來的那塊寶貝。”

“還給我!”左護法目露兇光,猛的坐起,朝鄧安宜撲過去。

可惜鄧安宜只輕蔑地揚手一推,她便如同一塊破布一般,軟綿綿地倒回了榻上。

“我勸你省點力氣。”鄧安宜臉上笑意斂去,冷冰冰地看著左護法,“要不是我顧念舊情,你早被東廠的人剁了餵狗了,還能在此跟我討價還價?你也不想想,你如今功力散盡,等同於廢人,這東西留在你手中還有何用?”

左護法大喘著氣,不甘心地死盯著鄧安宜,恨聲道:“你該知道這是當時教主臨死前特傳給我的,難道你敢違背他老人家的遺命?”

“時移勢易、今非昔比。”鄧安宜嗤笑,“教主他老人家泉下有知,也不會忍心這麽好的寶貝留在一個廢人手裏。你若真想完成教主他老人家的夙願,最好指望我將剩下幾塊湊齊,順便把布日古德手裏那塊搶來,否則,說什麽都是白搭。”

“呸!”左護法恨啐一口,“你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欲,少拿教主他老人家做幌子。”

鄧安宜從懷中掏出帕子拭了拭她濺到自己臉上的血沫,面色一陰,忽然屈指如勾,一把扣住她的下巴,惡狠狠道:“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!你最好識相點,少在我面前抖威風!”

左護法怒視著鄧安宜,胸膛裏喘得似漏了風的風箱,跟他對視片刻,終於明白自己已徹底失去了要強的資本,眸子裏的怒火漸漸暗淡下來,只餘一抹沈沈暮氣。

鄧安宜冷冷松開她的下巴,道:“到了嶺南,我會看在咱們這麽多年同門的份上,找個妥當地方好好安置你,你要是不想被東廠的人找到,最好別再打歪什麽主意,要不然,小心連個全屍都留不下!”

說罷,抖了抖衣袍,起了身,喝令外頭的人停車,預備下車離去。

左護法絕望地看著車頂,餘光見鄧安宜離開,忽然扯扯嘴角,譏諷道:“你為了接近傅蘭芽,在平煜他們面前一個勁裝模作樣,看在咱們多年舊識的份上,可別怪我沒提醒你,平煜那幾個臭小子,年紀不大,心眼比誰都多,你當心玩過頭了,引火上身。”

鄧安宜默了默,側過頭,露出個志得意滿的笑容道:“到了湖南之後,除了東廠的人,還有南星派虎視眈眈,此時早已做了萬全準備,就等著傅蘭芽他們落網了。你該知道南星派是天底下最擅奇門遁甲術的門派,真要撒下天羅地網,無論王令還是平煜,都夠好好喝一壺的了,到時候,我只管等著坐收漁利之利便是了。”

左護法聽得此話,眸光一亮,轉動眼珠看向鄧安宜道:“你是說,當年有一塊寶貝落在了南星派手裏?”

鄧安宜冷笑:“這些事都與你無關了!”

閃身下了車,車廂內頓時重新陷入黑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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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侗陽出來,一路上走得甚急,連打尖投宿都少有。

到了夜間,傅蘭芽主仆大部分時候都宿在車上,虧得馬車寬敞,雖不舒服,卻不用睡在帳篷中,省了不少麻煩。

一直到了三省交界處的一個小鎮,平煜方令暫停,在當地一家客棧歇了一宿。

第二日天未亮,又接著趕路。

接連走了七八日,總算到了湖南寶慶府。

進城後,眾人才發現天氣已漸漸褪去暑熱,添了秋意。

尤其是昨夜一場新雨,整座城中的青石磚上都殘留著亮晶晶的濕雨,空氣裏都透著清冷的氣息。

眾騎踏著雨水,一徑到得城北一處大宅前,平煜下令停馬,說在此地稍歇兩日。

一行人舟車勞頓,均已疲憊不堪,傅蘭芽主仆沒有功夫在身,更是在車上被搖晃得幾乎要散架。

到內院一處院落安置下時,傅蘭芽頭還是暈沈沈的,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何為日夜兼程。想著平煜他們來雲南時,多半也是這般沒日沒夜的疾行,虧得年輕體健,否則多半早已扛不住。

跟上回在貴州侗陽那處大宅不同,寶慶這處宅子看著頗有些年頭,府中格局開闊繁覆,處處幽靜古樸。

跟整座宅邸比起來,傅蘭芽主仆所住這處小院倒布置得玲瓏雅致,看起來像是專為府中未出閣的小姐所建。

主仆二人一安頓下來,便到凈房沐浴凈身,將一路上沾染的風塵徹底洗凈。

洗完出來,傅蘭芽暗嘆天氣說涼就涼,身上夏裳太過薄透,跟林嬤嬤打開行李翻檢,左挑右揀,不是太薄,就是太厚,世子妃所贈披風暫時穿不上,最後,勉強找了件海棠色比甲穿上了。

另一處正院中,平煜剛從凈房沐浴出來,李攸等人便來找他。

一進門,李攸顧不上平煜正坐在床邊穿皂靴,便道:“聽說南星派也到了寶慶府?你的消息準不準?”

平煜身上腰帶未系,淡青色的外袍尚且敞著,露著裏頭雪白的褻衣,頭也不擡,將皂靴套上,起了身,一邊系腰帶,一邊對李攸道:“消息未錯,只是不知這南星派到底什麽來歷。”

李攸露出頭疼的表情道:“若此派也來摻和,當真有些麻煩。”

平煜在腰間扣好繡春刀,轉頭看向李攸道:“此話怎講?”

李攸一撩衣擺,在桌邊坐下,搖搖頭道:“這南星派說來可就話長了。此派的創始人姓曾,據說是戰國時軍法大家曾臏的傳人,極精奇門遁甲之術,入此派者,先得研習數年算術易經,再學內功和招式,故而此派雖也是江湖門派,卻跟別的幫派路數不同,最擅制作陷阱及迷宮,曾在江湖中名噪一時,此派中人也是二十年前開始才慢慢淡出江湖,近年來甚少在江湖走動。”

平煜走至桌前,端起茶杯飲了一口,思忖著道:“這南星派的路數是正是邪?”

李攸撇了撇嘴,道:“算不得正,亦算不得邪,只聽說南星派歷派掌門人都頗為孤高傲世,除了精通音律算術,更喜風雅之物,聽說三十年前的武林大會上,南星派的上一任掌門人曾用一曲武陵散廢了八卦門掌門的內功,一時引為天下奇談,後來八卦門的弟子指責南星派掌門人做事太絕,前赴後繼去找南星派算賬,爭吵不休,數年都未消停。可見這門派行事恣意,全由著性子罷了。倘若此事,南星派當真參與進來,恐怕不會比雲南時的鎮摩教好對付啊。”

二人知事態嚴重,商議一番,等擬出個大概,平煜心不在焉地看一眼窗外,見天色不早,便起身道:“此事還有些緊要處等我回來再商議,我眼下有事,先出府一趟。”

說完,不顧李攸詫異的目光,往外走了兩步,想起什麽,又停下,從懷中掏出一份帖子,似笑非笑道:“寶慶巡按鄭洪遞了帖子來,說要設宴款待我等,我正好有事要向他打聽,你去不去?”

李攸接過,拿到手中展開,邊看邊道:“鄭洪不是王令一手提拔起來的狗腿子麽?擺明了是鴻門宴啊。去!為何不去!”

平煜笑著點點頭,道:“好,等我回來,咱們晚上去會他一會。”

說話間,已朝門口走去。

李攸在後頭摸著下巴,狐疑地看著平煜的背影,這家夥這時候心急火燎出府做什麽去。

平煜到了外院,招了諸人在前,安排李瑉等把守在傅蘭芽所在的院外,共計八人。

剩下諸人,包括借調過來的那二十餘名沈穩老練的暗衛,一並守在府外,將整座宅子圍得如水桶一般,連只蒼蠅都飛不進,這才放心出府去了。

剛到門前,正好碰上秦勇等人從外進來。

“平大人。”秦勇笑著一拱手。

平煜停步,隨口一問:“秦當家,不知安排的下處可還合心意。”

秦勇滿口誇讚,道:“這一路上為著鏟除鎮摩教餘孽,不知叨擾平大人多少回了,每回得平大人盛情款待,我等委實過意不去。”

說話時,不忘察言觀色,見平煜似乎著急出門的模樣,忙道:“平大人既有事,請自便。不過,晚上若平大人回得早,在下想跟平大人商議南星派之事。”

平煜瞥瞥秦勇,秦門果然手眼通天,他這邊剛得到消息,秦門已聽到風聲了,微微一笑,道:“好,正好我也正有此意。”

說完一拱手,“在府中請隨意,不必拘束。”往外走了。

秦勇在原地看著他背影消失在門外,這才轉身進了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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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蘭芽幫著林嬤嬤收拾好東西,閑來無事,便四顧打量屋內陳設。

見窗下有一榻,便近前,坐於榻上,緩緩撫過油亮的黑檀木把手,暗忖,既有榻,若是晚上平煜過來,就不必再睡在地上了。

眼看入秋了,越往北走,天氣越涼。

再睡在地上,時日久了,饒是平煜身體康健,恐怕也對身體無益。

正想著,忽然外面傳來敲門聲,因她腳傷已愈,便起了身,過去開門。

外面是名老仆,見傅蘭芽開門,不敢擡頭,呈上一個包袱道:“公子令送來的,說是寶慶巡按鄭洪大人的夫人聽說傅小姐來了,特送了幾件秋裳給小姐。”

鄭洪?傅蘭芽露出困惑的神色,她從未聽過這名字,非親非故的,此人的內眷為何要送衣裳給自己?未幾,想起父親門生遍天下,這位鄭洪大人也許曾受過父親的師恩也未可知。

且既能送進內院,想來李瑉等人已經檢視過,便道了聲謝,接過。

這時林嬤嬤也已出來,見此情形,將那包袱放在桌上打開,見裏頭一疊秋裳,顏色俱是秋香、鴨蛋青、藕荷色等不起眼的素雅顏色,難得針腳細密,衣料更是上佳。

便嘖嘖嘆道:“這位鄭夫人真真是雪中送炭,這下好了,咱們小姐有秋裳穿了。”

挑揀一番,從裏頭挑出件藕荷色外褂,替傅蘭芽將那件海棠色比甲脫下,換上,一看,笑瞇瞇道:“當真合身,顏色也配。這位鄭夫人真是心思玲瓏,要不然,怎會對小姐的尺寸拿捏得這麽準。”

傅蘭芽暗嘆,嬤嬤真是的,都什麽時候了,還能註意到她身上衣裳顏色配不配,尺寸合不合適。

主仆二人將包袱剛收好,外面卻又有人敲門,打開,卻是平煜。

因著趕路,二人已經有七八日未在一處說過話了。

見到他來,傅蘭芽有些意外,起身道:“平大人。”

平煜進屋,目光不自覺落在她身上穿的衣裳,凝了片刻,又若無其事移開,甚好,已穿上了。天氣漸涼,她嬌滴滴的,穿得太少,少不得傷風受涼的,他倒是無所謂她病不病,只是到時候還得給她找大夫,要多麻煩有多麻煩。

林嬤嬤早存了心思,暗暗留意平煜神色,見狀,心中那份疑惑直如破土而出的竹筍,越發掩藏不住。

平煜杵了一會,未找到話說,便微沈了臉色,道:“我晚上有事,不定何時過來。”

傅蘭芽微怔,等反應過來,心中微喜,看樣子,今晚總算能有機會跟平煜打聽事情進展了,便笑道:“知道了。”

平煜眉頭蹙了蹙,撇過頭,往門外走。

傅蘭芽見他走了,忙在腦海中整理今晚要說的話。

林嬤嬤畢恭畢敬送他出去,將門掩上,發了好半晌呆,這才回過頭,若有所思地看向正托腮望著窗外的傅蘭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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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北另一處宅邸,一間堆金砌玉的廂房內,一名少女正撲在床上啜泣。

哭了一會,她回身看向坐在桌旁飲茶的鄧安宜,急聲道:“二哥,你倒是想想辦法啊。”

鄧安宜面露不悅,“這種事二哥能有什麽辦法?”

鄧文瑩哭得香腮帶淚,極為傷心,“剛才我親眼看見平煜進衣裳鋪子,就一個人,身邊連一個下屬都未跟,二哥你說,他不是去給那個妖女買衣裳是做什麽?”

鄧安宜不以為然道:“寶慶自古出美人,平煜這些年身邊一個女人沒有,也許在寶慶藏了個相好也不一定,未見得是買給傅小姐的。”

鄧文瑩跺跺腳,含著哭腔道:“二哥,你就別說風涼話了,他以前不肯答應親事,但好歹身邊沒有旁的女子,我心裏多少能舒服點,可誰能知道,他不過來雲南辦趟差事,就冒出個傅蘭芽,我心裏難受得都要裂開了,二哥,你素來有主意,你就忍心看著你妹妹傷心難過麽,倒是幫我想想辦法啊。”

鄧安宜心中微酸,一口回絕道:“你凡事都賴著二哥幫你拿主意,自己沒長心嗎?你二哥也是個男人,這種搶男人的事,能幫上什麽忙?”

鄧文瑩聽他說話粗俗,怔了一下。

鄧安宜忙掩飾性地咳了一聲,不耐道:“反正此事二哥不會插手。”

鄧文瑩賭氣道:“二哥要不管,那我一回京城,就求大姐想辦法求皇上幫我和平煜賜婚,平煜就算再膽大包天,總不敢抗旨吧?”

“你敢!”鄧安宜眼中閃過一抹戾色。

鄧文瑩難得見鄧安宜在自己面前如此疾言厲色,錯愕地看了他一會,又轉身趴在枕上哭了起來,“那你說到底怎麽辦,我心裏都亂得不行了!”

鄧安宜沈著臉看她,見她越哭越傷心,瞇了瞇眼,忽道:“今晚寶慶府巡按鄭洪設了夜宴,平煜素來跟東廠不和,定會前去,你好好收拾收拾,晚上若鄭夫人另設一席,我便帶你前去,剩下的,就看你自己的了。”

“真的?”鄧文瑩哭聲頓止。

鄧安宜並不答言,只坐在桌前默默思量。

鄧文瑩卻破涕為笑,走到桌旁,笑著對鄧安宜道:“二哥,你真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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